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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回忆文章《忆王宪钧先生》

发布日期:2021-05-05 作者:王浩

忆王宪钧先生

   本文系《哥德尔》一书中文版序言。《哥德尔》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7 作者:王浩 译者: 康宏逵

      在修改这篇序言的过程中,得悉北京大学王宪钧教授于1993年11月19日逝世的噩耗。他是我一生最亲切的老师,也是译者的老师,我们都深 感悲痛。

  宪钧师1937年春赴维也纳大学深造,主修数理逻辑,并且成为哥德尔的"集合论公理体系"这门课程唯一正式注册的学生。他是能提供哥德尔当年授课情况的极少数见证人之一。他曾来信告诉我,哥德尔认为有了不完全定理以后一般数理逻辑问题已经无关大局,当他问及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哥德尔断然答道"现在么,集合论。"他还记得哥德尔向他推荐过几种布朗的学位论文《证明论研究》,也有弗兰克的《集合论初阶》及豪斯道夫的《集合论》。宪钧师在维也纳的时间不很长,但是哥德尔严格的作风和深邃的眼光显然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宪钧师早年的一项大功绩是把业已成熟的数理逻辑引进了中国的大学课堂,这种逻辑大大超越了怀特海和罗素的《数学原理》,正转入希尔伯特学派、司寇伦、哥德尔造就的新轨道。不只是我这么看,据译者回忆,沈有鼎教授也作过类似的评断。

  1939年秋我考入西南联大,适逢宪钧师回国不久,就要开讲符号逻辑 课了。我入学前读过金岳霖的《逻辑》,了解一点罗素的逻辑而又很不满足。按规定,宪钧师这门课只有高年级学生和研究生有权注册选修。可是,他待我格外好,不但允许我旁听,还常常在课外指导我自学更多的读物。他提醒我学逻辑需要看德文著作,1940年暑假将他自己仅有的一本《理论逻辑基础》借给我,用它来边学德文边学逻辑。我二年级再度旁听他的逻辑课,三年级又跟同班的吴光磊一起注册选修。宪钧师讲课不图广博深奥,务求把基本知识和技巧讲得非常透彻。我觉得,正因为那些年基础打得扎扎实实,日后我在哈佛大学才能只用一年时间就完成博士论文。

  在昆明读研究生的几年中,时不时总要与王宪钧、沈有鼎老师交流学逻辑学哲学的心得,感情十分融洽。宪钧师态度严谨,判断成熟,对我这个新手认清课题难易、任务轻重很有帮助。1946年春我考取公费留学,路过成都,又同前去休假的宪钧师会聚了好几次。不想成都一别,天各一方。虽然断续通信近20年,直到1972年夏天才有了相见的机会。其后每次回国,我们都要欢聚畅谈。1985年北京大学聘请我作名誉教授,他也欣然到场讲话。去年5月我再访北大,差不多天天去他家探望。毕竟他已是83岁的老人,身体相当虚弱,但他的精神依然颇好,思想敏锐、言谈风趣一如往常。返回纽约之后,我还跟他通过几次电话,并未发现异常。可怕的癌症复发这样快便夺走了他的生命,实在是我一点也没有料到的。

  我与宪钧师交往超过半个世纪。和他相处总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说不出的亲切,说不出的温暖。他为人正直,识大体,戒浮夸,平等对待一切人,和气而不放弃原则,凡事必定仔细权衡轻重。他这些长处让人羡慕,但并非轻易可以学到的。

宪钧师做学问至为诚实谦虚,真正做到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思想和语言极其清晰,可以说绝无仅有;凡接触过他的人无不有一种清新和纯洁之感。他讲课和讨论的明白彻底也是常人难企及的;昕听他发表意见,就会明白怎样才叫"理解"了一个科学道理。

  我的启蒙老师金岳霖、沈有鼎、王宪钧都先后离开了人世。他们是现代中国建树哲学、传播逻辑的先驱。我衷心盼望他们的事业后继有人